八段

伪《浮生六记》体  一切虚构

脚麻了［

［笑忆书］

余幼时习书，半途而废之，及秦玄策一角重拾笔墨，形仿汉隶，用笔近行楷，无意无体，聊赋闲情尔。及下戏，遥见王生以冠罩掩面，颔首匆匆，余密尾其后，轻喝：“歹人！将焉至欤？”

王生惊惧欲窜，余掩其口而慰之，笑曰“真以为歹人矣。”王生报余以饱拳，盛情难却，唯和颜受之。入秦宅，人尽归去。曰唇焦口燥，余备温茶而斟，回首见王生怀抱组中青瓷，贴颈贪凉，十足孩提之举也。

余傍立，引扇生风，王生见砚温玉凉，喜不释手，又叹墨香沁脾，不由玩心大起，搦管摛章*，一色楮生*，赫然余之名姓尔。王生之字秀中有稚，力道不均，此横渴笔*，彼捺涨墨*，倒是干淡浓湿相宜，颇有朦胧之感。

“何如？”

“青出于蓝，而胜于蓝也。”

便夺笔添字，列于其下，自然王生之名姓也。

王生又以余墨为人像，圆顶马褂，岂非秦宅之主也？余见王生兴味津津，画成复添双翼，一左一右，甚是可爱。

“此翼定是如虎添翼之象也。”

“非也，非也。”

余一生坦然，见世间凶煞可怖者无所畏惧，反生悲悯。而今终明鹿死虎口，虾入鱼腹，螳螂捕蝉，黄雀在后。我见王生，便知束手之时至矣。

“乃插翅难飞也。”

［美人膝］

余不好饮酒，一者借酒浇愁，自欺脱事耳；二者酣醉之态，最为丑陋。唯寒冬时日，小酌以暖身。是时伪装者未济，余围炉待命，缩衣小憩。未几闻声浅苏，见王生俯身覆衾，一时如行云雾，喃喃呓语：“阿诚。”

恍然清明，欲托辞以辩，王生莞尔，抚余面而答：“大哥。”

余执其腕顾盼左右，耳目流言，当避则避。炉煨清酒，为王生所藏也。妙在其名，曰“美人膝”，三两入盏，气冲五脏，暖升四肢。王生复以“大哥”呼，盘坐余两足之上，清眸熠熠，调笑流澜。余尝言“阿诚”一角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，今见王生，恣肆之态倍之。

倾杯三度，谓余入戏太深，梦为日月，则栩栩然人兄也，自喻适志与。俄然觉，则蘧蘧然人父也。不知东风之梦为日月与，日月之梦为东风与？*

人言道“鹿疑郑相终难辨，蝶化庄生讵可知 *”，虚与实，梦与真，若掺一“情”字，便是有千双慧眼，也难洞观。余感明氏二人铜墙铁壁，浴血峥嵘，尤幸山河犹在，国泰民安。太平盛世，纵有荆棘百里，晦夜千回，终为人事，而非天命也。

置杯忘言，俄尔对曰：“子非鱼，安之鱼之乐？*”

“庄生天真，胡蝶翾轻，濠鱼自乐，皆吾所爱也。”

起身入戏，见余定若磐石，侃然道：“三盏辄醉，果真大人大量。”

余敛眉身颤，举目强对曰：“足痹矣。”

王生失笑踉跄，久之扶案，喟然摆首：

“美人膝下，英雄冢也。”

＊楮生：即纸。王炎有诗曰：“剡溪束楮生，歙穴会石友。”

＊搦管：即握笔，执笔为文。

＊渴笔：“干笔”的另一称谓，中国画技法名。作画时用“笔枯墨少”之法。明李日华《渴笔颂》：“书中渴笔如渴驷，奋迅奔驰犷难制。”

＊涨墨：即墨入纸后，很快沿笔、纸的接触点向外涨晕，使墨迹膨胀扩大。以王铎为名，条幅、对联、手卷甚至临帖中，都大量地使用涨墨。

＊《庄子·齐物论》：昔者庄周梦为胡蝶，栩栩然胡蝶也，自喻适志与，不知周也。俄然觉，则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，胡蝶之梦为周与？周与胡蝶，则必有分矣。此之谓物化。

文中日月东风，各有指代，代指谁自不必说。

＊白居易《疑梦二首》之二

＊《庄子·秋水》：庄子与惠施的濠梁之辩。